探寻《庄子》11 “本源之光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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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11课·“本源之光”
物极则反,
物我为一。
淡而常宁,
自然平衡……
大家好!
我们继续回到《庄子·内篇》的《齐物论》。今天的这个段落,开篇就非常非常的漂亮,也很大气,甚至让我们想起了《逍遥游》的感觉。
我们来看一下,庄子说:
【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,而太山为小;莫寿于殇子,而彭祖为夭。天地与我并生,而万物与我为一。】
非常壮阔……
「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」,什么是「秋毫」呢?——「秋毫」指的是:秋天天气开始冷了,鸟兽身上长出的那个细细的绒毛,那个细细的绒毛非常细;「秋毫之末」就是这个细绒毛的尖端,非常小,小到无极限了,小到入空了……庄子说:「天下」有多大呢?——就比「秋毫之末」还要大。这「秋毫之末」小得都要入空了,就是说「天下」比「空」还要大……
那么,跟这样大到无极限、大到入空的「天下」相比,「太山」就显得微不足道了。这个地方很巧妙,「天下有多大呢」?——他不说大,说比「秋毫的末端」还要小,「秋毫的末端」细到极致就入空了……实际上还是在讲「大」(「小」的极致还是「大」),说「天下」大得就像「空」一样。跟这个「空」相比,那太山简直太小了(「太山」指的也是山东的那个泰山——东岳泰山)……
然后,说:天下有多长寿呢?——「莫寿于殇子」。「殇子」指的是胎死腹中,就是还没出生就死掉的婴孩,这叫「殇子」。天下有多长寿呢?——比那个还没出生就死掉的孩子还要长寿。那么,还没出生就死掉的孩子,其实他的寿命就是零岁,是吧?「零」其实也等同于「空」,等于「不生」啊。也就是说,天下有多长寿呢?——就像「不生」、就像「不死」那么长寿……这个地方讲得太妙了!
孩子还没有出生就胎死腹中了,他的寿命是零岁啊,天下比那个「零」还长寿呢,就是天下一直「不生」啊,那「不生」就「不灭」嘛,是吧?跟这不生不灭的「天下」相比,活了八百岁的「彭祖」(那个神仙)就显得寿命太短暂了,是吧?
然后,庄子说:「天地与我并生,而万物与我为一」,「天地」跟这个所谓的「我」是同时产生的。前面我们一直讲:我们就活在我们的认知当中,无论我们理解的「道」还是所有「一切万物」,都是我们的认知,我们都活在我们的认知当中,都活在我们自己当中……所以,天地什么时候产生啊?——就从有我们「认知」的那一刻就产生了;天地什么时候消亡啊?——就从我们的认知「消亡」的那一刻就消亡了……
有天地则有我们,无天地则无我们;或者说有我们则有天地,有我们、有我们的认知则有天地;那么,无我们、无我们的认知就无天地……如果无我们、没有我们的认知,谁去觉察那个「天地」啊?这个地方已经相当究竟了!把宇宙万物的「真相」也讲到极致了。「天地与我并生」,就是「天地」与「我们」同时产生的意思。你说「天和地」(宇宙)什么时候产生的啊?——「你」什么时候产生的,宇宙就什么时候产生了,天地就什么时候产生了,而万物跟我们就是一体的……
在前面,庄子也说:「旁礴万物以为一」,学了那句话之后,我就一直在悟,「旁礴万物以为一」……万物与我们都是一体的,看到什么都想着「它就是我」……这使得我们智慧大开,非常的奇妙。
大家可以试一下,我们接触到任何事物都对自己说:这个就是我……拿起杯子喝水,这杯子就是我;喝水,喝的水就是我;走路,迈步子的腿就是我;走在地板上,地板就是我;坐车,车就是我;住在房子里,房子就是我;在我讲话的时候,我讲的话是我,听我讲话的人也是我。走到哪里,接触到什么,你都跟自己讲:这就是我,这就是我……
这就是圣人的世界,圣人就感觉到:他接触到什么都是自己,这就是「万物与我为一」的感觉。
然后下面就更巧妙了,庄子说:
【既已为一矣,且得有言乎?】
天地与我们同时产生,也相当于就是我们;万物与我们一体,万物就是我们。天地万物与我们都成了「一」了,还讲什么啊?没什么可讲的了……天地万物都是我,那还有什么可讲的啊?
【既已谓之一矣,且得无言乎?】
但是换个角度,这天地、这万物跟我都成「一」了,那我就讲讲呗(又何妨讲一讲呢)?
【一与言为二,二与一为三。】
庄子又说:天地万物与我们是「一」,「本质本体」与「言」为二,「本质本体」与「表达、描述」是两回事(这个大家都能理解)。
那么「二与一为三」,你区分了「本质本体」与「对本质本体的表达」之后,这就形成了「二」了,是吧?而在「二」这里,你再回头看那个「本质本体」,那就成了「三」了。
【自此以往,巧历不能得,而况其凡乎!】
本质本体其实是很简单,是「一如」的。但你这么一描述,就形成了「二」。在描述中的这种划分、这种分别与本体就成了「三」。自此以往,越来越多,越来越复杂……「巧历不能得」,在这种复杂中,你好像丧失了本体了。
「而况其凡乎」,连圣人在这种表达和思维当中,在这种复杂当中,都有那种丧失本体的感觉(那种危机感),那何况凡夫了。
【故自无适有,以至于三,而况自有适有乎!】
这个本质本体是个「本空」,可以说它是「无」。从「无」这里,我们一描述它就产生了「有」,是吧?就从「无」到「有」……描述中有分析、有判断,形成了「三」,乃至更多,是吧?
从「无」到「有」,这么快的时间就发展到「三」了。想一想,世间的这些众生,他是从「有」到「有」,他著相啊,再去分析、表达,再去起种种的分别……那么,凡夫他从「有」到「有」,那就更复杂了,是吧?圣人从「无」到「有」,都从「一」一下子到「三」了;凡夫从「有」到「有」,那就等于从「无量」到「无量」,那多复杂啊!
【无适焉,因是已。】
所以说,凡夫很难抵达那个「空性」的本体,原因就在这里了。因为凡夫的起点是「有」,他是从「有」开始探索啊……
圣人从「无」开始探索都能弄成「三」出来,凡夫从「有」开始探索,那太复杂了,他很难追回到那个「空性」的本体,那个「源头」。
接下来,庄子又说:
【夫道未始有封,言未始有常,为是而有畛也。】
这个「畛」,就是田间小道。说:「道」(本体)就是浑然一如的,祂是没有边界的。那么,我们的这些言论是不会恒常的,这些言论都是对于「道」的描述、判断,它基于我们这个表达者、认知者,它会一直在变化的,这个言论不会是恒常不变的。
因为言论在变化,所以就产生了种种的分界了,种种的区别、分界、框架、帮派……
【请言其畛:】
庄子说:这样大概我们就说一下,产生了哪些边界、范围和划分呢?
【有左有右,有伦有义,有分有辩,有竞有争,此之谓八德。】
比如说:「有左有右」。古人是以右手这边为尊的(以右为尊);那么,左边就相对卑下——左边是卑下的象征,右边是尊上的象征。
那么,也有「伦理」产生了;有种种的「礼仪、仪则」产生了;也有种种的分析和辩论产生了;也有种种的「竞」和「争」产生了。
「竞」和「争」虽然现在常常连在一起,但是在最初「竞争」这两个字,「竞」和「争」各有其含义。「竞」有一种角逐、较量高下的意思;「争」有争夺、抢夺的意思。因为有种种的不同、差异,所以「竞」和「争」就产生了。
「此之谓八德」,这个「八德」其实是加引号的。其实庄子是有点嘲讽意味地讲,因为人类(他们)的分别心太复杂,然后他们其实对于「道」的见解和认知不统一;所以有了种种的认知上的划分,产生了「左」和「右」的划分,「伦理」和「礼仪、仪则」方面的划分,包括各种的分析、辩论,「竞」、「争」等等都产生了,这是「八德」。
这八种「德」其实是有一点点贬义的,就是说:人啊,花了太多太多的精力在一些比较可笑的「相中之事」上,没有触及到「本源」。
然后庄子说:
【六合之外,圣人存而不论;】
「六合」指的是什么呢?就是「上」、「下」这两个方向。「上方」、「下方」再加上「东」、「南」、「西」、「北」这四个方向,这六个方向叫「六合」。
六个方向其实指的是什么呢?就是「存在物之外」(世界之外)的意思。说:世界之外「圣人存而不论」,世界之外圣人了知,但是很少讲,因为讲了大家也听不懂。圣人可能知道,但是很少讲,「曲高则和寡」嘛!
【六合之内,圣人论而不议;】
「六合之内」就是世界之内、红尘之内的事情,圣人有的时候会旁观一下(旁观一下,说一说),但是也不会很认真地参与到世间人的这种讨论当中去,圣人是处在一个旁观者的状态的。
【春秋经世先王之志,圣人议而不辩。】
「春秋经世」就是历史的演变;「先王之志」,先王的志向、宏图大业之类的,这些很现实的问题。
「圣人议而不辩」,圣人有的时候会当作现象来讲道理,但是不会陷入到世间人那种很「著相」的争辩当中去,因为圣人总是很超脱的。
【故分也者,有不分也;辩也者,有不辩也。】
所以,圣人即使是随顺着世间的众生有一些分析,分析中也含着一些不分析。他会舍一部分,因为他总是「退远了看」,总是旁观。
那么,圣人即使也会去投入到辩论当中,辩中也有不辩。因为他不是执著在「相」里面,他就很好地把握了那个「度」(我用心力用几分在这里……圣人就会拿捏得比较好)。他总不会像「相」里的那些人,全心全意地执著在里面。
【曰:何也?】
为什么会这样呢?
【圣人怀之,众人辩之以相示也。】
圣人(他)就是胸怀像「虚空」一样,包纳一切的状态。包纳一切的现象的存在,包纳一切众人「对错」的认知,他都包纳在自己的胸怀当中……但是众人呢?因为他不能「离相」嘛,就积极地、很投入地在「相」里执著,进行辩论之类的……
这个「辩」也是暗指当时「百家争鸣」的一种很热闹的场景,但是这种「热闹」在庄子看来其实还是有点可笑的。圣人包纳着一切,众人着急争辩着一切……
「众人辩之以相示」,就总是想要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,显示自己的高妙和高超,总是要显示那个「我」。
【故曰:辩也者,有不见也。】
你越投入地辩论、争辩,就越意味着你对于那个宇宙的真相、真理(那个「本源」)可能根本就看不到。
「辩也者,有不见也」,越辩越说明你就像一个目盲之人一样。
在辩论中你有多么投入,就证明你有多么「著相」,你有多么「著相」,你就没有在「本源」当中。
【夫大道不称,大辩不言,大仁不仁,大廉不嗛,大勇不忮。】
这里讲了几个「大」(五个大)。
「大道不称」,真正的大道,祂不会刻意地去「附和」任何事物,祂就是「本然的、虚空态的」存在着,也没有主观意识,祂不会刻意地做什么事情。
「大辩不言」,辩才到了极致就是沉默(懒得跟你辩)。「辩」到了极致(就是智慧到了极致),他就已经完全超离……超于所有人的智慧,他就没有办法跟你有共同语言,说了你也听不懂,所以辩才到了极致就是「一句话不讲」,就一直在「本源」那里,不需要表达,当下就是……
极大的「仁爱」看上去就好像冷酷无情一样,就是拥有着极大「仁爱」的圣者,因为他归到了「本源」(道)这里,他的「仁爱」遍及所有事物(没有区别对待,遍及所有事物)……当「仁爱」遍及所有事物的时候,你有感觉到他的「仁爱」像是「空性」的一样,已经看不到世间人的那种很积极的、很投入的情感性的「仁爱」了。其实「仁爱」到了极致就是「理性」、就是「客观」、就是一种虚空态的「道」一般的存在。
「道」生了万物,包纳着万物,而且包容着万物的各种状态,你能说「道」不「仁爱」吗?但是,你受伤害的时候,你有危难的时候,「道」也没有一下子出手相救,是吧?「道」是最大的「仁爱」,但是祂又是最大的「虚空」,「仁爱」到了极致就是「虚空」。
那么,棱角「大廉不嗛」(这个「廉」是指棱角),「棱角」大到极致就不尖锐,没有锋芒了。我们想一想,棱角要是大到极致,它也是呈一种「虚空态」了(棱角大到极致,没有边际,它就无所谓棱角了,它就不尖锐了)。所以,有极致智慧的人,他的心性就是「空」的,他就不尖锐了。
「大勇不忮」,这个「勇敢」到达了极致,他绝对会远离鲁莽和冲动的(这个「忮」代表鲁莽和冲动)。「勇敢」到了极致,它就是极理性的智慧了。
庄子说:
【道昭而不道,言辩而不及,仁常而不成,廉清而不信,勇忮而不成。】
这个「大道」的本体时时刻刻就在眼前,祂完完全全地、毫无遮掩地袒露着自身,不需要说一句话。我们要是想用言语去谈论这个「道」,真的很难讲清楚。如果你总是在「相」里去树立你的「仁爱」的话,你总是有分别心的,执著「相」的人必然有分别心,有分别心就有高下、亲疏,就不平等。所以,他在「相」里树立的这种「仁爱」,表面上他很「仁爱」、很善良,总是做好事或者什么,这种「有为法」中的这种「仁爱」看上去是「恒常」的,实际上却「不成」(不能成就「道」的那种「仁爱」到极致的状态)。「有为法」当中的「善」是不能与「无为法」的「空性」相提并论的。
「廉清而不信」,这个「廉」前面指的是大的棱角,在这个地方「廉」就代表清正廉洁了。就是说「水至清则无鱼」,极致「清净的事物」清净到极致的话,就让人不相信了,因为世间凡俗之人没有见过,他就不相信。
「勇忮而不成」,「勇敢」如果掺杂了鲁莽和冲动,它就无法成就,无法成就大的勇敢。
【五者园而几向方矣。】
在前面的这五个方面——「大道不称,大辩不言,大仁不仁,大廉不嗛,大勇不忮」,在这五个方面如果我们做圆满了,则「几向方矣」,就所向披靡了。
【故知止其所不知,至矣。】
所以,我们能够了解,在我们「无知」的地方停止,这就是智慧的尽头。「止其所不知」,就是在「不知」的地方、在「无知」的地方停止。
在「无知」的地方停止,意味着什么?——有知啊,是吧?「无知」停止了(「所不知」停止了),那就一切都知道了……一切都知道了就是一种极致的智慧状态,「遍知一切」就是极致的智慧状态……
【孰知不言之辩,不道之道?】
但是,庄子感慨地说:谁能够真的理解这种不用言说的辩论,这种不需要描述的「道体」本身啊?谁能够真的知道,谁能够真的懂得?这种不需要借助语言的辩论,就是「实相」本身了,谁能够真的了解这种「不道之道」(不需要描述的道体本身)?谁能够知道这「本源」?
【若有能知,此之谓天府。】
谁要是真的能够懂得这种不言之辩(不需要讲话的辩论),谁要是能够真的懂得这种「不道之道」(不需要描述的道体本身),谁要是能够知道这些的话,可以说他就处在天上的宫殿里了。
这个「天府」(天上的宫殿、天上的府邸),就是极殊胜的所在的意思。谁要是能够懂得了「本源」,谁就在最殊胜的地方了。
【注焉而不满,酌焉而不竭,】
如果能够懂得「本源」的话,那么向祂里面一直灌注,祂都不会充满;向外一直倾倒,祂都不会枯竭……
如果处在「本源」,那自然是一直向里面灌注都不会满,因为「本源」是无边无际的。谁能够充满那个无边无际呢?你说,我向无边无际里倒水,我想倒满祂,那是不可能的,对吧?因为祂本质上是无边无际的。所以,这个「道体」(本源本身)就是无边无际的,你向里面灌注多少东西都不会满,不会溢出来;那么,这个「无边无际」向外倒的话,倒多少都不会枯竭,因为祂是无边无际啊……向外倒,倒多少都不会枯竭。
如果我们处在「本源」的这种无边无际当中,就能够像「本源」一样了——「注焉而不满,酌焉而不竭」,永远不会满,永远不枯竭……
【而不知其所由来,】
这个「本源」,你不知道祂什么时候来,祂没有那个开始,所以才没有结束啊!
【此之谓葆光。】
处在「本源」当中,「此之谓葆光」。我们这个「本源」(自性本体)的光明,怎么样保住祂、滋养祂?我们要一直在其中,才能够保住祂,滋养祂,让祂放射光明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