探寻《庄子》12 “神矣至人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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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12课·“神矣至人!”
十日并照,周遍慈,
至人离相,无非虚……
大家好!
我们再一次地回到《庄子·内篇》的《齐物论》,今天主要都是讲故事,故事里又包含着道理。
首先,庄子讲的是尧、舜、禹的「尧帝」还在位的时候,跟「舜」的对话。
【故昔者尧问于舜曰:“吾欲伐宗、脍、胥敖,南面而不释然。其故何也?”】
曾经有一次,尧帝问舜说:我准备讨伐宗国、脍国、胥敖国这三个小国家。但是,在我上朝的时候,心里却有不舒服的感觉,你说这是为什么呢?
这个宗国、脍国、胥敖国都是尧帝时期他周边的非常小的国家。尧帝已经决定了去讨伐这些小国,但是上朝的时候,心里却有些不舒服。
这个「南面」,指的就是君王上朝「坐北朝南」。
那么,舜是怎么回答的呢?
【舜曰:“夫三子者,犹存乎蓬艾之间。若不释然,何哉?昔者十日并出,万物皆照,而况德之进乎日者乎?”】
这里,其实舜是在赞美尧帝,说:我知道您为什么不舒服,因为宗国、脍国、胥敖国这三个小国的君主,您对他们有怜悯之心。本身这三个小国的君主,就好像在夹缝中求生存一样,就好像生存在蓬草、艾草之间一样;他们的国家非常地弱小,本身国力就不强,这三个国的国君时刻都是有危机感的。您决定了讨伐他们的时候,您的内心顾及到了这三个国的国君的感受,因为怜悯之心,所以您会觉得不舒服。
舜说:记得曾经十个太阳同时照耀大地的时候,光实在是太强了,万物普遍地都被这强烈的阳光照耀着(十个太阳,这强光几乎把所有处都照亮了)……而您拥有仁德,您的仁德(仁爱之德)胜过太阳的光芒,无所不照……
虽然作为君王,您有义务去拓展疆土,但是出于慈悲心、哀愍心,您会怜悯这三个小国的国王(国君),我能体会您的心情。
这个故事就这样结束了,非常地短。
其实,庄子是借舜之口来赞美「尧帝」。尧帝作为君王,他需要拓展疆土,使国力愈发地强大。但是他的这种慈悲心、仁爱心,使得他又哀愍那三个小国的国君,也许不止哀愍这些国君,还哀愍这些小国的人民。因为只要有战争,就会有生灵涂炭……
庄子给我们讲这个故事,其实也暗暗地透露出他对于天下苍生的这种哀愍。因为我们前面已经提到了,庄子并不是纯空性、纯理性的,他有的时候也是充满情感,充满大爱的……
接下来是又一个故事,这个故事是两位「世外高人」的谈话。这两位「世外高人」,都是曾经尧帝当皇帝的时候(当君王的时候)所参访过的「藐姑射山」的神人,这两位高人分别是「齧缺」和「王倪」。
他们之间的对话也比较有意思,又饱含着道理,我们来看一下:
【齧缺问乎王倪曰:“子知物之所同是乎?”曰:“吾恶乎知之!”】
庄子说:有一次齧缺这个高人就问王倪这个高人,说:「子知物之所同是乎」?你知道万物之间的共通点是什么吗?
王倪回答说:「吾恶乎知之」!我对这个不感兴趣,不想知道!
然后,齧缺又问他,说:
【“子知子之所不知邪?”】
你了解「你都不知道什么」吗?
【曰:“吾恶乎知之!”】
然后,王倪就又说:「吾恶乎知之」,我不想了解!
好像「对着干」一样——我不想了解,对这个没兴趣!
然后齧缺又问王倪,说:
【“然则物无知邪?”】
你觉得万物是不是无知的呢?是不是毫无智慧呢?
【曰:“吾恶乎知之!虽然,尝试言之。】
王倪回答说:「吾恶乎知之!虽然,尝试言之」。
我对万物是不是无知,我真的是不感兴趣!虽然是这样呢,我也试着稍微讲一点吧。
【庸讵知吾所谓知之非不知邪?】
就是说,你怎么知道「我所谓的知道不是不知道」呢?
【庸讵知吾所谓不知之非知邪?】
那么,你怎么知道「我所谓的不知道不是知道」呢?
这个地方其实有点拗口,但是也比较有意思,因为这是世外高人之间的对谈嘛。齧缺和王倪长期住在「藐姑射山」,被世间人奉为「神人」,这两个高人在一起打嘴仗。
王倪对齧缺说:你怎么知道「我所谓的知道不是不知道」呢?你怎么知道「我所谓的不知道不是知道」呢?也就是说,你也是被世人奉为世外高人的,但是你真的了解我吗?有的时候我可能在说反话哟,但是也不一定是在说反话。
【且吾尝试问乎女:】
这个「女」是「汝」。说我现在就尝试着向你发问一下吧,我向你问几个问题,别老是你问我了。
这个「王倪」也很厉害,他的这些问题很有趣味性,又饱含着深意,我们来看一下……
【民湿寝则腰疾偏死,䲡然乎哉?】
王倪问齧缺,说:你知道人民要是睡觉的时候,睡在湿气很重的地方就可能患一些腰方面的疾病,甚至说导致偏瘫啊,半身不遂啊。但是,你看泥鳅天天生活在那么潮湿的地方,它怎么不会患腰方面的疾病,不会偏瘫和半身不遂呢?
王倪又问,说:
【木处则惴栗恂惧,猿猴然乎哉?】
人要是站在树枝上,那吓得哆哆嗦嗦的,惴惴不安,颤栗着可能浑身发抖……这个「恂惧」,都是恐惧、害怕的意思。人要是站在树枝上就会充满恐惧,但是猿猴天天站在树枝上,怎么没看到猿猴害怕呢?
这例子举得很有趣啊!
【三者孰知正处?】
前面讲了三者,哪三者呢?一个是人睡在什么地方——「人」;再一个「泥鳅」,是吧?然后又讲了「猿猴」。
就是说人啊,泥鳅啊,猿猴啊,他们真的知道自己应该住在什么地方吗?人民知道我不能够住在太湿的地方,可能湿气入侵我的身体,严重的会导致我偏瘫啊,半身不遂……但泥鳅不怕,泥鳅偏偏就住在很潮湿的地方;人知道我不能站在树的顶端,站在树枝上,可能会掉下来摔死;但是猿猴不害怕。看看多好玩儿啊!
人民啊,或者说泥鳅啊,猿猴啊,他们真的知道自己最适合的居住之处吗?
【民食刍豢,麋鹿食荐,】
然后,王倪又继续问,说:「民食刍豢」。「民」就是人民群众、老百姓;「食」就是吃;「刍豢」,「刍」一般指的是食草动物,「豢」就是吃粮食的动物,这些都是被畜养成家畜的动物。「刍豢」代表家畜,有吃草为主的,有吃粮食为主的,也可能都吃。
说人民吃家畜(就是家里畜养的那些动物)。
那么,「麋鹿食荐」,麋鹿(生活在野外的麋鹿)喜欢吃美味的青草。
【蝍蛆甘带,鸱鸦耆鼠,】
然后,「蝍蛆甘带」。这个「蝍蛆」指的是蜈蚣。蜈蚣吃什么呢?蜈蚣吃蛇。
在古代的典籍中,经常讲到蜈蚣是怎么样吃蛇的——有的时候从蛇的七寸下手,射入毒汁;有的时候从蛇的眼睛下手,吸蛇的这个精气……蜈蚣是吃蛇的。
「蝍蛆甘带」,「带」是指的蛇,因为蛇长得就像个丝带,像个带子一样嘛,长长的。「甘」就是以之为甘美,以之为美味。说蜈蚣以蛇为美味,就是蜈蚣吃蛇。
那么「鸱鸦耆鼠」。「鸱鸦」,就是猫头鹰一类的动物,它是吃老鼠的。
【四者孰知正味?】
王倪就问齧缺,说:你看人民吃那些家畜,麋鹿吃那些美味的草,蜈蚣吃蛇,猫头鹰吃老鼠;那人民、麋鹿、蜈蚣、猫头鹰,他们是真的懂得选择什么是最美味的食物吗?知道自己最应该吃什么吗?他们为什么会这样选择呢?
齧缺没有回答。然后王倪又继续问,说:
【猿,猵狙以为雌,】
「猵狙」是一种毛很多的动物,是一种猿猴类,头长得有点儿像狗。「猵狙」,可以说它是猿猴的一类了,但是跟我们平常认识的这种猿猴长相又有一点点差异。「猵狙」喜欢与雌性的猿猴交配。
【麋与鹿交,䲡与鱼游。】
「麋与鹿交」,「麋」,它也是鹿的一种了,我们通常称它为「四不像」,这种「麋鹿」它喜欢与「鹿」交配。「泥鳅」喜欢与「鱼」在一起游(其实这也是交配的意思),泥鳅其实喜欢与鱼交配。
【毛嫱丽姬,人之所美也;】
王倪说:毛嫱、丽姬,这都是人间公认的美女。「人之所美也」,大家都认为毛嫱长得很漂亮,丽姬长得很美丽。
【鱼见之深入,鸟见之高飞,麋鹿见之决骤。】
但是人认为的美女,鱼看了之后就吓得游到水的深处去了;人认为的美女,鸟见了却吓得高飞了;人认为的美女,麋鹿看了可能赶快跑了。「决骤」,就是赶快跑了,逃跑了,怕被伤害。
【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?】
这里的「四者」指的是什么呢?就像前面提到的「猵狙」(就是这种毛比较多的、头有点儿像狗的猿猴类,「猵狙」这种动物),还有麋鹿,还有泥鳅,还有毛嫱、丽姬(人间的美女)。
「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」,这个「四者」,应该说毛嫱、丽姬她们是美女,但是她们是代表人类的审美的。「四者」的第四者,其实指的就是人民群众、大众。
我们再强调一下这四者:第一个是「猵狙」(这种长着狗一样的头的猿猴类,这是「猵狙」),然后是「麋鹿」,然后是「泥鳅」,还有「人民大众」,这是四者。
「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」?就是这四种生物类(人也算是生物了),这四种生物他们真的了解天下最美的色相是什么吗?为什么他们各有选择呀?你看猵狙找了猿猴,麋找了鹿,泥鳅找了鱼,人就贪恋美色嘛,就喜欢毛嫱、丽姬那样的美女。他们真的懂得选择天下最美的色相吗?
【自我观之,仁义之端,是非之涂,樊然殽乱,吾恶能知其辩!”】
这个高人王倪陈述了这些现象,大自然有很多现象有点离奇,好像个中有一些道理是人类难以揣测的,所以说「自我观之」。
王倪说:在我看来,「仁义」最开始的地方,其实是「是非对错」混乱的地方。「樊然殽乱」,实在是太错综复杂了,很难搞清楚啊!所以我真的「恶能知其辩」,我简直懒得去分别这些,想也想不清楚,为什么他们会这样去选择?
【齧缺曰:“子不知利害,则至人固不知利害乎?”】
然后,齧缺就回答说:「子不知利害,则至人固不知利害乎?」
以您现在的修为,您可能不知道这世间万物个中的缘由、种种的利益或者说害处之间的关系。为什么以上种种现象会这样地发生?您可能不了解。那么「至人」(修到极致的大圣人),他们难道也不了解这些利害吗(这里的「利害」,指的就是事物与事物之间的这些逻辑关系)?
齧缺说:以您现在(目前)的修为,可能您还不太了解这些现象为什么会这样发生,个中的缘由您不了解。那么,修到「极致」的圣人,他们难道也不了解吗?
【王倪曰:“至人神矣!】
王倪回答说:「至人神矣!」
你说修到极致的大圣人,那可以说是「至人」(「至」,至极的至,已经到达极致了)。「至人神矣」,那他们太厉害了!
【大泽焚而不能热,河汉冱而不能寒,疾雷破山、风振海而不能惊。】
王倪说:你提到了「至人」,他们是修到极致的大圣人,他们可太厉害,太神乎其神了!就算是天下的这些大池塘都被大火烧起来了,「至人」也不会感觉到热;就算是所有的江河都冰冻了,这些「至人」也不会感觉到寒冷;空中这么快速响起的雷声就算震破了大山,就算飓风振破了大海……也不能使这些「至人」受惊啊!
【若然者,乘云气,骑日月,而游乎四海之外,】
王倪说:「若然者」,像这样修到极致的大圣人(这些「至人」),他们可以乘载着云气(以云气为自己的交通工具);他们可以骑在太阳和月亮上,游在四海之外……
【死生无变于己,】
死亡与出生,对于这些「至人」来讲,都无所谓,可能没什么差别。
【而况利害之端乎!”】
那么关于世间万物的这些利害关系、这些逻辑、这些道理、这些缘由……这些「至人」怎么会不了解呢?
这个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,是高人齧缺和王倪的对话。庄子再一次地以这两位高人的口表达了自己的观点。
首先,表达的是什么观点呢?就是说我们不一定能了解别人——我们怎么知道别人说的这个「知道」,就是「知道」,而不是「不知道」呢?我们怎么知道别人说的「不知道」,就不是「知道」呢?人很难了解别人,所以不要轻易地给别人下判断,这是一点。
再一个,世间万物之所以这样运行,个中的缘由即使我们不了解,但是修到极致的那种大圣人(他们)是了解的。这些人神乎其神,简直就像神一样!天下所有的池塘都着火了,也不会让他们感觉到热;所有的江河都上冻了,也不会让这些至人感觉寒冷;快速的这种雷声震破了大山,风振破了大海,也不能使这些至人受惊……
可以说,这些至人已经远超三界之外了。而且,他们可以「乘云气,骑日月,而游乎四海之外」;死亡与出生对他们来说,甚至都没什么区别,他们不惧怕死亡、不惧怕出生。也可以说,这些至人已经远远地超越了生死……
那么,世间的那些万物万象之间的逻辑关系、利害关系、个中缘由、种种原理……他们又怎么能不了解呢?
其实,这里庄子表面上在赞美「至人」,实际上,庄子自己就是这样的「至人」……
我们能够发现庄子的智慧有很巧妙的地方,他不会让我们感觉他一直在炫耀自己的才华。他用故事很隐秘地表现着自己的才华,而且表现得如此地隐秘,让我们看故事的时候都忘了这是庄子所讲。
如果说世间真的有高人,可能是齧缺和王倪这样的人,但是高人之上还有「至人」。「至人」,就是像庄子这样的人……
庄子,真的是我们中华文明的骄傲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