探寻《庄子》13 “大梦与大觉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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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13课·“大梦与大觉”

梦中人不知在梦中，

大觉者方知此大梦……

大家好！

今天庄子又给我们讲了两位高人的谈话。这两位高人分别是「瞿鹊子」和「长梧子」……

【瞿鹊子问乎长梧子曰：“吾闻诸夫子：】

庄子说：有一次，瞿鹊子对长梧子说「吾闻诸夫子」。这个「诸」，在这里就是「之于」的意思，就是「吾闻之于孔夫子」。这里的「夫子」，代表「孔子」（孔夫子）。

瞿鹊子对长梧子说，我曾经听孔夫子这样讲：

【‘圣人不从事于务，不就利，不违害，不喜求，不缘道，无谓有谓，有谓无谓，而游乎尘垢之外。’夫子以为孟浪之言，而我以为妙道之行也。】

我们来翻译一下。

瞿鹊子对长梧子说：我曾经听孔夫子这样讲，真正的圣人不会从事世间的俗务（杂务）；真正的圣人不会贪著利益，也不会刻意地避开灾害；真正的圣人不会爱乐、贪求什么，也不会刻意地求「道」（真正的圣人到最高境界的时候，不会刻意地再求道，一切都已经证得了）；真正的圣人把世间人认为无意义的事情当作是「有意义的」，把世间人认为是有意义的事情当作是「无意义的」；真正的圣人，他们逍遥地游在红尘垢染之外……

瞿鹊子对长梧子说：孔夫子认为，关于真正的圣人的这些状态，其实是「孟浪之言」，是非常难让大众理解的，甚至是匪夷所思的。

但是，瞿鹊子对长梧子说：我却觉得孔夫子对圣人的那些描述，真真正正是「妙道之行」（是妙道的体现），我真的很欣赏啊！

【吾子以为奚若？”】

瞿鹊子问长梧子说：那么，先生（您）感觉呢？您觉得孔夫子对于真正的圣人的状态的那些描述，您觉得是真实的吗？

【长梧子曰：“是黄帝之所听荧也，而丘也何足以知之！】

然后，长梧子回答说：「是黄帝之所听荧也，而丘也何足以知之」！

长梧子回答瞿鹊子说：孔夫子对于真正的圣人的状态的那些描述，其实让黄帝听上去都会有所困惑；而孔夫子（孔丘，我们知道，孔子名丘，字仲尼）这个人他又怎么会了解呢？孔子（他）是一个现实主义者，他其实不会太了解真正圣人的那种状态。

这个地方提到了一个词——「黄帝」。我们知道「皇帝」，它其实是来源于秦始皇嬴政（这个称呼来源于秦始皇嬴政）。在秦始皇之前，一个国家内的最高统治者，有的时候称为「帝」，有的时候称为「王」，有的时候称为「后」，或者叫「国君」，还有叫「天王」的……那么，秦始皇（他）统一了中国之后，他认为自己「德兼三皇，功盖五帝」，他就创了「皇帝」这个名称。那么，这样沿用下来，一提「皇帝」，我们所有人都知道，这代表一个国家的最高统治者，代表一国之君。

那么，「三皇五帝」，我们知道，包括：羲皇伏羲、娲皇女娲、黄帝轩辕、炎帝神农等等。其实「三皇五帝」他们当时不是真正的帝王，他们是部落的首领或者部落联盟的首领。他们在世的时候，没有「皇帝」这个称呼，但是秦始皇创了「皇帝」这个称呼之后，我们已经默认了「皇帝」就代表「一个国家的最高统治者」。所以，这样再推回到古时候去，也会把古时候的一些部落联盟的首领（把他们）称之为「皇帝」，因为这样一听这个词，大家就了解什么意思。所以，「皇帝」这个词最初其实是秦始皇创的。但是沿用下来，后人又安到了上古时期的「三皇五帝」的名下了。

那么，长梧子在这里讲的「黄帝」，其实就是上古时期「三皇五帝」里的那个「黄帝」，就是炎黄子孙的「黄」，黄颜色的「黄」，其实指的是那个「黄帝」。

说孔夫子对于圣人状态的这些描述，就连上古时期无比英明的黄帝，他其实听上去都会困惑。而孔夫子（孔丘），他作为一个现实主义者，其实他不一定真的了解圣人修到极致的状态。

然后，长梧子又对瞿鹊子说：

【且女亦大早计，】

说：你这个人有的时候也是有点儿太着急。

【见卵而求时夜，见弹而求鸮炙。】

你见到鸡蛋，就想寻求那个「司夜之鸡」。这个「时夜」就是「司夜」，就是主管夜晚结束的时候打鸣的鸡。

你见到鸡蛋，就想找鸡了；你见到弹弓，就想到鸮鸟的烤肉有多么香了……你这个人啊，就是有点太着急！

【予尝为女妄言之，女以妄听之。】

长梧子对瞿鹊子说：那么，我呢，就姑且为你这么一说，你呢，就姑且随便一听……

【奚旁日月，挟宇宙，为其吻合，置其滑涽，以隶相尊？】

战国时期的文章中有很多很多的「通假字」，我们就直接按照它「通」什么读下来了。包括文句中的「女」其实就是通「汝」，就是「你」的意思；那么，「奚旁日月」，其实是「傍日月」，就是在太阳、月亮旁边儿的意思。

长梧子对瞿鹊子说：我呢，就为您姑且说一说，您呢，就姑且听一听。

「奚旁日月」，就是「为什么不依傍着太阳、月亮」？「挟宇宙」，就是「怀抱着宇宙」或者「怀藏着宇宙在心中」。「为其吻合」就是「与万物合一」。

「置其滑涽」，「滑」是指的「混乱」，「涽」是指的「昏暗」，「置其滑涽」，就是把世间的这些混乱和昏暗先放一边儿（先不管它）。

「以隶相尊」，感受着与万物合一（感受着万物一体）的时候，你会觉得世间的万物万相，不管它是什么样子，都有它独特的存在价值，都是非常珍贵的。那么，我们就会尊敬世间的所有万物了。

长梧子说：

【众人役役，圣人愚芚，参万岁而一成纯。】

——这句话其实也是蛮经典啊！

「众人役役」，就是绝大部分人（他们）都为世间的繁琐事务而操劳忙碌，是世间这些俗务的奴隶。「圣人愚芚」，就是圣人看上去就是比较简简单单的，很单纯，甚至傻乎乎的、笨笨的，但是圣人「参万岁而一成纯」。「参万岁」，就是可以参破万年，可以跨越时空；「而一成纯」，就是与道体合一，与万物合一的意思。

我们知道，佛家有一个词很美好，叫「一合相」。那么，庄子在《齐物论》里提到了这个词——是借着长梧子的口所讲的这个词也是非常美好，叫「一成纯」。

说圣人看上去笨笨的、傻傻的，但是他们参破了万年，可以跨越时空，而处在那种「一成纯」的道体本身当中。

道体是纯一的，是成就圆满的，是纯然一如、纯粹的，没有任何的杂染，也非常地纯洁。

长梧子说：

【万物尽然，而以是相蕴。】

万物都处在道体的「一成纯」当中。万物的本体都是这样的：一如的、成就圆满的、纯然的……

那么，万物万相呢，就这样互相包含在「一成纯」当中，包含在这种纯然一体的圆满、纯粹当中。万物万相，你中有我，我中有你，互相蕴含着，互相含摄着……

接下来有两个反问句，看上去有点复杂，其实意义也简单。

【予恶乎知说生之非惑邪！予恶乎知恶死之非弱丧而不知归者邪！】

这个反问句的意思就是，长梧子对瞿鹊子说：「其实世间人都是爱乐生、讨厌死」（都是贪生怕死的）。

有的正文中讲的是「说（shuō）生」，其实通「喜悦」的「悦」。「悦（yuè）生」，就是喜欢生（爱乐生）；「恶死」，就是讨厌死（害怕死）的意思。

世间人往往都是喜欢生，讨厌死（贪生怕死）的。但是世间人却不懂得这种「贪生」的行为本身就是一种迷惑；这种「害怕死」的行为也是有点可笑。世间人感觉死亡一来临，我就好像流离失所了，就好像年少就流落他乡的这种流浪儿一样，但是他们不知道「死亡」何尝不是一种「回归」啊！

接下来长梧子就举例子了，说：

【丽之姬，艾封人之子也。晋国之始得之也，涕泣沾襟。及其至于王所，与王同筐床，食刍豢，而后悔其泣也。】

「丽之姬」也叫「丽姬」，她也是古时候的一个美女（「丽之姬」我们也可以叫她丽姬，「之」是个语气助词）。

「丽姬」这个美女，她本来是「艾地」封疆守土之人的孩子——是「艾地」，是那个地方封疆守土的人的女儿。那么，晋国得到了美女丽姬……美女丽姬刚刚离开了家乡，到了晋国之后，又悲伤、又害怕……「涕泣沾襟」，哭得衣服都湿了。

但是，这个美女丽姬后来被献给了晋献公，得到了晋献公的宠幸，她就在晋献公王所（就是在晋献公的王宫里）与晋献公同床共枕。

「同筐床」，就是古时候睡的那种比较方正的、比较舒适安逸的大床。

丽姬这个美女作为俘虏到了晋国之后，一开始她是很悲伤难过的，又害怕……但是，后来得到了晋献公的宠幸，天天跟晋献公（算是一个国王）同床共枕，吃的都是美味佳肴。「食刍豢」，「刍豢」是指美味的肉，其实这里代指美味佳肴。

丽姬美女得到了晋献公的宠幸之后，她就开始后悔自己刚到晋国的时候还哭，她说，没想到后来日子过得这么好，我当初哭什么啊？她就后悔当初自己还哭……

然后，长梧子就对瞿鹊子说：

【予恶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蕲生乎！】

说：唉，就好像是丽姬后悔自己当初刚到晋国的时候哭一样，其实我们怎么知道那些死了的人，死之后，他们不是很快乐的呢？

有的人就讲，说：死了之后一定那个日子很好，不然怎么死了的人，都没有回来的呢？有人这样讲。

这里长梧子就对瞿鹊子说：其实死了的人可能他们也会后悔自己在临死的时候那种害怕——那种求生的本能吧。因为死了可能会很好，可能是一种回归……未必是很可怕的事情啊。

世间人贪生怕死，在死亡来临的时候，一般都是很恐惧的，也有吓哭的，是吧？非常地绝望。但是，如果死之后的生活很好，他们也可能会后悔自己说「你看，当时快死的时候，我吓成那个样子」……真可笑！

然后，长梧子又说：

【梦饮酒者，旦而哭泣；梦哭泣者，旦而田猎。方其梦也，不知其梦也。】

有的人做梦，在梦中饮酒作乐，非常快活。一旦醒来的时候，一看，哎呀，这个好日子到头了，原来这一切美好是个梦啊……他就哭了，很伤心难过，很失望……

有的人做了个噩梦，在梦里哭，哭得很难过。但是早晨一醒发现：还好，这是个梦啊，是假的……太高兴了，走，出去打猎去……

这些人，你看：要是梦到喜事，醒来的时候就会很悲伤；要是梦到了悲伤的事，醒来就会很欢喜。这些人在梦里边，其实不知道自己在做梦……

【梦之中又占其梦焉，觉而后知其梦也。】

而且更搞笑的是，有的人在梦里还在占卜呢，说：我明天结婚或者什么时候结婚，我找个好日子；什么时候搬家，我找个好日子；我做这个事儿吉利不吉利……很多人在梦里还在占卜呢，醒来才发现那是个梦……

你看，我在梦里还在占卜哪个是好日子呢，觉得好可笑啊！

长梧子说：

【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。】

其实，觉悟、觉醒之后，他越清醒，他就会越觉得梦里是多么地糊涂！你觉悟、觉醒之后，你醒来之后有多么清醒，你就会愈发地觉得你梦里的事儿有多么荒唐、可笑啊！

【而愚者自以为觉，窃窃然知之。】

当然也有一些愚昧者，自己还在梦里边儿呢，根本就没醒，他还以为自己醒了……

「窃窃然知之」，就是那种小里小气的、很骄傲、很傲慢、很显摆的样子。其实这些人还在做梦，根本就没醒。他以为自己醒了，其实还在梦里边儿……

长梧子说：这样的人挺可笑的。

【君乎，牧乎，固哉！】

那刚才提到了有国君啊，也提到了说醒来打猎去，有放牧的……「牧」，有的时候代表「打猎」，有的时候代表「放牧」。

说无论是君王，还是打猎的人啊，「固哉」，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吗？

长梧子就对瞿鹊子说：

【丘也与女，皆梦也；】

其实无论是孔丘（孔子），还是您——瞿鹊子，其实都是在我的「梦」里面啊。

【予谓女梦，亦梦也。】

我说你们都是我的「梦」，其实我说「你们都是我的梦的这个过程」其实也是我在做梦啊……也是「梦里的我」在说「梦里的孔子和瞿鹊子」，都是「梦」啊。

就是说，我们只要一行动，一搞这些「有为法」，其实都是在「做梦」……

【是其言也，其名为吊诡。】

长梧子对瞿鹊子说：当然了，我刚才讲的这些，有的人可能根本不能理解，觉得好奇怪（我的这番言论好奇怪），怎么能说做的一切都是「做梦」呢？有的人不能理解我。

【万世之后而一遇大圣，知其解者，是旦暮遇之也。”】

但是，万世之后（无量久之后），万一遇到一个真正清醒的，真正觉悟、觉醒的大圣人，他就会懂我的这番话到底是什么含义。那个时候，我可真的是遇到知音了……

我们看啊，「万世之后」，这是无量久之后，又说「旦暮遇之」，什么意思呢？就是说，这是一种跨越时空的懂得——跨越时空来相见。

长梧子说：我现在讲的这些话，可能没有人能理解我。但是，无量久之后，万一遇到一个真正的觉醒者（真正的大圣人），他一听就懂我在说什么，他就是我的知音——跨越时空来相见。

人与人之间的这种「懂得」，它就是可以跨越时空的——哪怕是万世万劫万代之后，突然有一个人懂你无量久远劫之前讲的一番话，他跟你之间这个心就完全没有距离。可以说，在那一刻，你的心就是他的心，他的心就是你的心……

所以，这个地方的用词相当地巧妙，「万世之后而一遇大圣，知其解者，是旦暮遇之也」——无量久之后，我要是遇到一个懂我的大圣人，就相当于我当天（我现在）就遇到他了……

那么，这样，这个故事就讲完了。瞿鹊子与长梧子的对话，在这个对话里，庄子依然是埋藏了自己的思想。埋藏了什么思想呢？我们来看一下：

首先，庄子是借着瞿鹊子之口来引用孔夫子的话，说：真正的圣人不会从事世间的那些俗务，他们不会贪乐利益，也不会刻意地回避（躲避）灾害。他们什么也不怕，超越一切的自在解脱。那么真正的圣人不喜贪求任何事物，心无挂碍，不会刻意地修道，因为到了无修无证的阶段了。

世间人觉得无意义的事情，他们觉得非常有意义；世间人觉得有意义的事情，比如说：「财色名食睡」之类的……这些大圣人觉得无意义。这些大圣人就非常逍遥自在地游于尘垢之外。

瞿鹊子说：这是「妙道之行」啊！

其实，瞿鹊子就是庄子的「代言人」啊，庄子就赞叹：这才是真正的妙道之行啊！

后来，长梧子又说：真正的圣人的这种状态，连非常英明的黄帝（他）可能都困惑，其实非常现实主义的孔子（他）也未必了知。

然后，又再一次强调：真正的圣人的状态其实「胸怀日月」啊——天天跟太阳、月亮作伴，整个宇宙是自己的心胸，非常地广大。——与万物合一，把世间的混乱、幽暗都放一边儿，而珍视万物万相的一切价值……

那世间的俗人天天忙忙碌碌的，不得自在。但是圣人看上去笨笨的、傻傻的，挺老实的，他们却可以参破万年，而永远合于道体的「一成纯」。

而万物其实都合于道体的「一成纯」，你要是以「一成纯」之心去看，万物其实都是「道」啊！

而且这万物万相，你中有我，我中有你，相互含摄，相互蕴含着。但是，著相的这些俗人都是贪生怕死之辈，他们不懂什么是「一成纯」。

然后，长梧子又讲：其实，世间的这些人啊，天天就像在做梦一样。其实梦里的事都是虚假的（都不是真实的），但是他们都把梦里的事儿当「真」了。

梦到好事很开心，醒来呢，就很悲伤；梦到坏事很难过，醒来呢，就很欢喜……做梦的人不知道自己在梦里，在梦里还在占卜良辰吉日、什么事的吉凶之类的……圣人看上去其实都是挺可笑的！

圣人是「大觉者」（大的觉悟者、觉醒者），他们知道「一切有为皆是梦」啊！

长梧子，他也是庄子的「代言人」。他也说，其实他所见的一切都是自己梦中的一切……甚至说，他在讲：「啊，这一切都是做梦啊」！这本身就是梦，就是梦的一部分，也是他在做的一个梦……

我们造作的任何「有为法」，其实都是「梦」，都是虚假不实的。

庄子借着长梧子的口，期待着能遇到一个懂他的「大圣者」，能遇到一个已经「觉醒」的人。

我们相信：这两千多年之后，在2022年，有很多「懂」庄子的人。在「懂」庄子的这一刻，庄子就是我们，我们就是庄子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