探寻《庄子》16 “养生主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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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16课·“养生主”
知天而信命，
薪尽而火传……
大家好！
我们继续学习《庄子·内篇》的《养生主》。
下面一小段一小段的，就好像庄子写的随笔一样，我们来看一下。
【公文轩见右师而惊曰：“是何人也？恶乎介也？天与，其人与？”】
这个地方出现了两个主人公，一个是公文轩，一个是右师。公文轩的「公文」是复姓，就好像「司马」、「诸葛」都是复姓一样，「公文」在这里是复姓。公文轩是一个人，右师也是一个人。「右师」，其实是古时候一个官职的名称，但古人经常用官职的名称来称呼一个人。
公文轩见到了右师这个人，然后就惊呼说：哎呀，这是什么人啊，怎么只长着一只脚？这种情况是上天赋予的还是人造成的呀（是天生的还是人为的呀）？
然后右师就回答说：
【曰：“天也，非人也。天之生是使独也，人之貌有与也。”】
这是上天造成的，不是人为的，天生就长着一只脚。「天之生是使独也」，这是上天注定的吧。人的相貌其实都是上天给的（都是命运所给的）。
【以是知其天也，非人也。】
这句话就是庄子所慨叹的了。
说原来一切都是上天注定的（命运赋予的），并不是人为的。
古人其实有深深的「宿命论」观点，一直到现在也有很多人很相信命运。现代人看到各种现象，不明白原因，就都归结给「命运」了。那么，现代人「归结给命运」的这种习惯的基因，想想也是从古时候传下来的。
那么，命运又是谁造成的呢？这一点，在儒家和道家都讲得非常少。
「宿命论」的观点，看上去是消极的，但是也有积极意义。因为看到任何公正不公正（公平不公平）的现象，都归结给「命运」的时候，人的心也就坦然了，就随它去了，也就不争不怨（就是会活在当下既成的一种结果和因缘当中）。
那么庄子把这一段放在《养生主》这个主题里面，就是说，其实我们一切都抱有「随它去」的态度，也是一个养生的方法。
网友也说，如果发生任何事，你都抱着「无所谓，随它去，不至于」……抱着这样的态度的话，你其实就是一个看上去很超脱的人了，这就会做到一种比较长远的平静了。
接下来看下一个小段落。
【泽雉十步一啄，百步一饮，不蕲畜乎樊中。神虽王，不善也。】
说生活在水泽处的野鸟（或者说野鸡），可能要走十步才能吃到一口食物，可能要走百步才能喝到一口水。但是，即便如此辛苦，它也不求被畜养在鸟笼当中。
在鸟笼当中的那些鸟啊，虽然有吃有喝的，不用为饮食操心，看上去好像挺威武、挺尊贵、挺庄严的，但是它们不自由，心情不好啊。有很多的鸟或者一些小宠物，长期被关在笼子里都得了抑郁症了。
这个地方突然让我们想起之前庄子讲的一件事情：尧帝想要把王位（把天下）让位给许由的时候，许由反复地拒绝了。他爱好田园生活——自由自在的……
那么庄子在这里是个比喻，就是说，野鸟不管饮食方面怎么样辛苦，它都不愿意被关在笼子里畜养，因为它要的是自由。
庄子的意思是说，他自己也是爱好自由的这样一个性格。还有一种引申的含义，就是说，并不是所有的生物（所有的物类）都关在笼子中了，但是这大部分物类的心灵却被关在笼子中了。即便是人，并不是所有人都被关在笼子中（关在监狱里），但是，没有被关起来的人，他看上去自由，他的心真的自由自在吗？可能很多都被种种的执著所捆绑（系缚）着，活得非常累。
曾经看到过一个消息：根据世界卫生组织2012年的调查统计，全球抑郁症患者大概有3.5亿。而且平均每20个人中就曾经有一个人患过抑郁症。
抑郁症其实是一种非常普遍的现象。那么人为什么抑郁啊？肯定不像庄子一样自由自在，洒脱，超然。
我们的心是不是被关在「笼子」里了？是不是该解放它了？有的时候，我们的心还不止被套在一个「笼子」里，在很多方面都被关在「笼子」里了，是不是这样啊？那么学了《庄子》之后，是不是适当地给自己解放一下？做做「断、舍、离」的工作，该断的，该舍的，该离的，就对自己下手狠一点儿，干脆一点儿。「断、舍、离」——把笼门打开，让自己自由飞翔。
所以，庄子（他）认为：养生很关键的是「心态」的舒适和自由。你这个心态不好，也真的是长期紧张和抑郁啊，真的是在自我虐待。
接下来又讲了一个故事。
【老聃死，秦失吊之，三号而出。】
这个地方，「老聃」指的就是老子（「道家」的创始人老子），代表作是《道德经》。那么老子，我们知道，他姓李，名耳，字聃，这个「老聃」是用他的字来称呼他。
老子在去世的时候，秦失这个人来吊唁他（来参加他的葬礼）。
秦失，有的资料里说其实叫秦佚，当然，这个人的名字倒不是很重要，关键看这个故事。
说老子去世的时候，秦失这个人来参加老子的葬礼（来吊唁他），嚎哭了三声就出去了。
【弟子曰：】
这个时候老子的弟子就问秦失：
【“非夫子之友邪？”】
您不是老子的好朋友吗？
【曰：“然。”】
秦失说：是啊，我是老子的好朋友啊。
【“然则吊焉若此可乎？”】
那你马马虎虎、潦潦草草这么不上心地嚎哭了三声，你觉得够了吗？你觉得这样合适吗？
【曰：“然。】
然后秦失怎么回答呢？
他说：「然」。是啊，你们可能对我的这种行为有点儿奇怪。
【始也吾以为其人也，而今非也。】
说一开始我也是把老子当作一个凡人来对待的，所以我进去嚎哭了三声；后来我醒悟过来了，我觉得不应该把老子当作一个凡人来对待，所以我就不再哭了。
【向吾入而吊焉，有老者哭之如哭其子，少者哭之如哭其母。】
然后秦失又讲：刚才我进到灵堂里吊唁老子的时候，我看到，有一些年纪大的人哭老子，哭得就好像哭自己的孩子一样；有一些年少者哭老子，就好像哭自己已经去世的母亲一样。
【彼其所以会之，必有不蕲言而言，不蕲哭而哭者。】
但是，你要是仔细领会他们的心情（去洞察他们内在的真心）的话，你就知道，他们有很多人是不想说话而说话（就是，不想发出声音而发出声音，不想哭而装着哭）。觉得在这样一个场合不哭的话，好像会让人讥笑、让人不理解或者让人说闲话，「大家都哭，我也哭吧」，有很多人就是在演戏。
【是遁天倍情，忘其所受，古者谓之遁天之刑。】
其实说，我看到这些哭老子的人，没几个是真哭的，所以他们违背了自己的天性，违背了自己真实的感情（这个「倍」就是「背离」的「背」）。他们违背了自己真实的感情，他们也忽略了自己真实的感受。有一些人跟老子也没有太亲啊，其实他们根本哭不出来，都是在装。
「古者谓之遁天之刑」，这种虚伪的行为其实就是在违背苍天。这个「遁天之刑」，是违背苍天，也是在欺骗苍天。苍天什么不知道啊？你真哭、假哭，真悲伤、假悲伤，祂还不知道吗，是吧？
然后秦失又说：
【适来，夫子时也；适去，夫子顺也。】
该来的时候老子就来了，该走的时候老子就走了，我是很了解我这个好朋友的。
【安时而处顺，哀乐不能入也，】
老子他是很随顺时节因缘做事情的，很随顺各种的境遇（逆境，顺境）。「安时而处顺」，随顺时宜，随顺自然。老子生前就是一个没有大哀大乐的人（没有大悲大喜的人），常人的这些喜怒哀乐是不能够入侵老子的心的，老子的心是常然比较平静的。
【古者谓是帝之县解。”】
从古至今，大家就认为老子的这种状态是非常尊贵的，是到达了一定程度的极尊贵者的一种现前当下就获证的解脱状态。
秦失就认为，既然老子是一个这样一切顺其自然的人，该来的时候他就来了，该走的时候就走了。你要是强哭去挽留他，他会觉得你很可笑。我作为老子的朋友，我是这样地了解他的性格特点、了解他的思想，我应该随顺老子他自己的命运。随顺老子的命运，随顺他的思想，也是对老子的尊重啊，这何尝不是一种吊唁呢，是吧？你们哭不出来的、假哭的，我感觉非常地可笑。
那么「庄子」又把这个故事放在了《养生主》这个主题的名下。也就是说，关于生死这个大事情，我们还是随顺自然：该生则生，该走则走。哭不出来也不要强哭，看上去蛮可笑。当然了，对待老子这样的超脱者，或者对待庄子这样的超脱者，我们都可以随顺自然，平静一些。但是世间有很多爱重生、惧怕死的人（贪生怕死的人），我们要是去吊唁他们，可能还是要随顺周围的环境的，这样也是对死者的一种尊重。因为，死者他是对于生命极其留恋的，对于家人、好朋友（各种关系）也相当地执著。面对执著的人，我们也随顺演一场执著的戏；面对老子这样的超然物外者，我们也就超然物外才能合他的心啊。
接下来又有一句话：
【指穷于为薪，火传也，不知其尽也。】
「指」就是「手指」。这句话的意思是：
庄子说，手上的薪柴即便已经燃尽了，但是火的生命依然在延续，不知道有它的尽头。
手边的薪柴即使燃尽了，其它处可能还有薪柴，还会燃烧，火的生命并没有丧失。老子的肉身离去了，他的思想留下来了。
其实，庄子也非常完美地继承了老子的思想，我们知道。老子的思想转移到了庄子这里，就好像老子的火焰传到了庄子这里。而在两千多年之后，老子、庄子的思想又传到了我们这里，这就是「薪尽而火传」。
这也让我们想起了西方一个哲学家所讲的：「个体的生命是有限的，种族的生命是无穷的」。其实在这个无常的世间，每一分、每一秒都有人去世、有人离开，但是人类的生命依然在延续。也有人说「地球离了谁都照样转」，还真是这样。假设我们当下就走了，这个地球并不会因为我们走就停止转动。个体的生命是有限的，但是种族的生命是无穷的。
春天万物萌生，树叶也绿了，夏天到了繁盛期，秋天叶子纷纷凋落，冬天可能树枝上一个叶片都没有了；但是即便所有的叶片都凋落了，树的生命却并没有就此停止，到了来年的春天，叶子又开始生长了。即便一棵树（它）的生命结束了，也并不代表整个森林的生命就结束了；即便整个森林的生命结束了，这个宇宙中的木性（金、木、水、火、土的木性）还依然存在着；即便木性也消失不见了，宇宙中还有一种不可销毁的东西——祂是永存的。所以，庄子的思想，看上去消极，其实也非常地积极。
「指穷于为薪，火传也，不知其尽也。」这句话让我们看到了希望。一切现象的生生灭灭，人的来来去去，背后依然有不尽的希望。而且，像思想的生命更是这样，当所有的文字相都停歇了，当所有的表达都结束了，我们的思想依然茂盛地生长着。我们的思想甚至不会因为文字相的消失而消失，不会因为表达的停止而停止。没有谁能禁锢我们的思想，思想的生命是永存的！
那么，我们再回顾一下庄子的《养生主》：
他最开始讲的是「吾生也有涯，而知也无涯」。我们的生命是有限的，而知识、智慧是无穷的，让我们目光要放得远一点儿，做善事，做恶事，也不要只看一时。
然后又强调要「缘督以为经」。保持客观、无私和公正，这样可以保身，可以全生，可以养亲，可以尽年……
然后庄子又讲了「庖丁解牛」的故事，让我们领会颇多。「庖丁解牛」的故事，从各个角度大家也可以悟出很多的道理。
然后，今天这节课，先讲公文轩见右师的时候惊诧，说：怎么还有只长着一个脚的人呢？右师说：这是上天的安排，命运的赐予。然后庄子就强调了一下：「是知其天也，非人也」。在人之上有「天」、有「道」在左右着一切，人就像个傀儡，就像个棋子，所以我们怎么能不尊崇「天」、不尊崇「道」呢？
之后又讲野外的野鸡（野鸟）宁可辛苦地去觅食，也不愿意被关在笼子里。庄子就倡导一种自由、超脱的思想状态和生活状态。
然后又讲，老子去世的时候，他的好朋友秦失是怎么样对待这件事的。这里的关键句就是「适来，夫子时也；适去，夫子顺也」（老子来了，说明他该来了；老子走了，说明他该走了）。「安时而处顺」（顺其自然），「哀乐不能入也」（我们就不会有大悲大喜了），这也是养生之道啊！
最后的最后，给我们点燃希望：就算我们手边所有的薪柴都燃尽了，火的生命并没有结束。这里也是庄子在很隐晦地缅怀老子。老子的思想真真正正地传到了庄子这里，也从庄子这里传到了无数后人乃至传到了我们这里。那么我们也会把老子、庄子的这些思想传给我们的后人，——薪柴燃尽了，火焰却永未停息。
浩荡的历史长河，多少人、多少伟人来了又去了，但是历史却不会停息。在这漫长的存在当中，我们只是一个小小的环节，但是我们牵引着过去、也粘黏着未来，我们这个小小的环节也是非常重要的，使我们连接着过去、现在和未来。在这一刻，我们感慨：只要在这存在的长河中出现一个瞬间（哪怕仅仅一个瞬间），我们这个瞬间也拥有像长河一样永恒的价值。生命有的时候只需要一个感悟的瞬间就够了。但是那些缺乏感悟的人，他们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地存在过。生命是需要品味的，不要太匆忙地经历它。
到这里，庄子的《养生主》就结束了。
《养生主》是什么意思呢？我们可以理解为是养生的「主导思想」，庄子看来养生的主导思想是什么样子。那么也可以这样理解：「养」——「生主」（「养」是一个动词，「生主」是一个名词）。「生主」就是我们生命的主宰者，——我们的元灵、元神，我们的灵魂、我们的道心。怎么样滋养我们的元灵、元神，怎么样滋养我们的道心？只有顺其自然合于道，才能够滋养这道心。
「道」是永恒的平静，——只有永恒的平静！
有人说，永恒平静的人，近似「神」！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