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0:00

第029课·“至德无德”

德充则万符灵，

因自然而不益生……

大家好！

我们来看一下《庄子·内篇·德充符》的最后一个段落。这是庄子的朋友惠子与庄子之间的对话，惠子这个人物已经多次出现了。

【惠子谓庄子曰：“人故无情乎？”】

惠子问庄子说：人本来就是无情的吗？

【庄子曰：“然。”】

庄子回答说：是啊，人本来就是无情的。

【惠子曰：“人而无情，何以谓之人？”】

惠子就问，说：人要是无情的话，怎么能称之为「人」呢？

庄子回答说：

【庄子曰：“道与之貌，天与之形，恶得不谓之人？”】

道给了人的样貌，天给了人的形体，怎么能说他不是个人呢？

惠子就反问，说：

【惠子曰：“既谓之人，恶得无情？”】

既然称之为是人，他怎么会无情呢？

庄子就回答说：

【庄子曰：“是非吾所谓情也。】

你理解的无情的情和我理解的无情的情不是一回事。

那么庄子理解的无情的「情」是什么意思呢？

庄子说：

【吾所谓无情者，言人之不以好恶内伤其身，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。”】

我指的无情不是没有情感，其实是没有情绪变化。人不会因为外在境遇的好坏内伤其身，不会因为外在境遇的好坏而心生烦恼，从而伤害了身体。人总是随顺自然，而不做多余的事情，不为自己的生命操心……这是我所理解的，人本来就是无情的。

那么，惠子就问：

【惠子曰：“不益生，何以有其身？”】

人要是不为自己的生命操心的话，怎么样保存自己的身体啊？

庄子回答说：

【庄子曰：“道与之貌，天与之形，无以好恶内伤其身。】

道给了我们人类的相貌，天给了我们人类的形体。我们应该感恩，感恩道给我们样貌，感恩天给我们形体；不要因为外在境遇的好坏而内伤其身——起烦恼；无论处在顺境、逆境，都要如如不动。

然后，庄子又对惠子说：

【今子外乎子之神，劳乎子之精，倚树而吟，据槁梧而瞑。天选子之形，子以坚白鸣。”】

看来庄子和惠子的关系还是不错的，所以庄子讲话很直接。

庄子这样说他的朋友惠子，说：哎，我看看你啊，你的精神总是向外奔逸、向外驰求，没有内收，所以就使得你的精气神受到了损伤；你总是喜欢靠着一棵树高谈阔论你的各种主张，好像洋洋得意的样子；然后，高谈阔论累了，就随便倚靠着一个枯槁的梧桐树就睡觉了……你总是这个样子。

「天选子之形，子以坚白鸣」，上天给了你还不错的一副样貌，但是你总是执著在文字相当中，执著在表相当中。

「坚白」，我们知道它其实指的是战国时期那个诡辩家公孙龙所写的一篇《坚白论》。公孙龙认为石头的坚硬和白色不能同时存在，因为一个石头硬不硬，你用手摸一摸才知道，这是触觉感受到的；一个石头是什么颜色，眼睛一看才知道，这是视觉感受到的。你要么说这个石头坚硬，要么说这个石头是白色的，你不能同时说这是一个坚硬的白色石头。因为坚硬来自于触觉，白色来自于视觉，这是公孙龙的看法。

前面我们也提到了，其实庄子认为公孙龙虽然有点小聪明，但是执著在事物的表相上，看得并不深；而且总是在文字相上、在思维意识相上花了太多的时间。庄子认为公孙龙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大自在、大解脱者。然后他认为惠子也是整天高谈阔论的，高谈阔论的……就执著在那个文字相、思维意识相或者法相当中，还是不够超脱；而且总是高谈阔论，确实是比较伤「精、气、神」。庄子其实是倡导惠子精神内收的，因为前面也提到了「虚室生白」等等的理论倡导。

到这里，《庄子》内篇的《德充符》就结束了。

我们再回顾一下，《德充符》都讲了什么内容呢？

首先讲的是鲁国有一个大师叫王骀，他的追随者的数量还不少，跟孔子的弟子的数量相当，而王骀行的是「不言之教」，他不是像孔子整天讲——他是站着也不怎么讲，坐下也不怎么讲；但是带着弟子「虚而往，实而归」，能够回到心灵的本来面目。而孔子认为，王骀的境界其实远远超过自己。这里有著名的一句话就是：「人莫鉴于流水而鉴于止水，唯止能止众止」。回归到心灵本源的人，才能够带着其他弟子们回到心灵的本源。

然后《德充符》里还讲了一个故事，就是伯昏无人大师门下的两个弟子吵架的故事。

申徒嘉（被砍去一只脚的残疾人）与他的同门师兄弟郑子产之间的对话，讲了这个。让我们感受到地位高的人不一定真正的有才德，残疾人也未必就没有才德。

而伯昏无人大师，虽然他没有正面出现，但是在他的弟子申徒嘉的口中，他是一个非常仁爱、仁慈的人，而且也有大智慧。这个残疾的弟子跟随伯昏无人大师十九年，这个大师从来没有让这个弟子感觉到自己是个残疾人。这是不停地用德、用道去引领他的弟子。这个是值得我们学习的……

后来又讲一个故事，说鲁国也有一个被砍去一只脚的人，叫叔山无趾。这砍的还是脚，是脚趾。

在古代，砍脚看来是个酷刑，要么整只脚都砍掉，要么砍掉脚趾头。

这个没有脚趾头的人——叔山无趾，用脚后跟走路来拜见孔子，其实想要参学的，但孔子一看，这是一个犯过刑法的人。然后孔子就说：哎呀，你都犯了错误了，也遭受了刑罚了，再来找我，这不就来不及了嘛，不就晚了嘛！然后叔山无趾就觉得，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孔子也是一个这样执著肉身相的人，就有点失望。然后，孔子马上就认错；后来，孔子又倡导弟子向叔山无趾学习，即便是身体残疾了，还要想要弥补之前的道德上的缺失，想要完善自己的德行。

又讲叔山无趾跟老子谈话，就认为孔子还没有到达「至人」的那种最高境界。然后老子就提出了一句话，说你怎么不告诉孔子死亡和出生其实是一回事——「可不可」、「行不行」、「能不能」其实都是一回事。就是说，怎么不让孔子消弥掉二元对立，处在无分别的源头境界里……

然后后面又讲了一个故事，就是鲁哀公与孔子之间的对话，说卫国有一个非常丑陋的人叫哀骀它。无论男子女人都非常迷恋他。鲁哀公召见了哀骀它，之后也是发现他比较特别，时间久了就很信任他，甚至把国家大权都交给他。但是后来哀骀它好像是不告而别了。哀骀它走后，鲁哀公怅然若失，就问孔子这是个什么人？孔子就认为哀骀它是一个「才全而德不形」的人（形，显现的意思），孔子认为哀骀它不因为外在境遇的变化而起任何的烦恼，他的心始终是平静、安然、随缘的状态。哀骀它已经做到了「以滑和」，他可以「入于灵府」，他的心始终是那种冲然与万物合一的、舒通的、愉悦的那种状态，而且遇到任何事物都在感受着这是我自己内心的一个呈相。而且在德方面，哀骀它涵容着诸德，但是不向外驰荡，他并不会特别地张扬和高调，他已经成就了那个「和」，真真正正的与万物为一了，所以他具备磁石一般的吸引力。

然后就是上节课讲的故事，说跛着脚的、驼着背的、缺了嘴唇的（这样的）残疾人去向卫灵公游说，卫灵公感觉很喜悦。后来脖子上长着一个瓮一样大的瘿袋的人，去游说齐桓公，齐桓公也认为他说得不错，心生喜悦。这两位国君听了残疾人的讲话之后，认可了残疾人，看着那些身体健全的人反而不顺眼了。

然后庄子总结说：「德有所长，而形有所忘」，当我们在才德上有突出擅长的时候，他人对我们外貌方面的要求就降低了，不会过于苛责。庄子认为，人最重要的是内在的才德，并不是外形、外貌。

然后又讲了圣人的境界：总是处在心灵纯然清净的本来面目里，头脑的智慧都是多余的。他们不会刻意地攀缘，不用刻意地去追求什么美德（因为本自具足），他们也不用刻意地经营算计。真正的圣人好像是吃着「道」长大的，天（也就是道）一直在滋养着他们。

他们有人的形体，但是没有人的那种「小我」情绪的变化，没有人的烦恼、痛苦和执著，没有人的那种私情、私欲。

「謷乎大哉，独成其天」，庄子赞美这样能够真正与道合一的人是非常伟大的！「独成其天」，就是说这样的得道者，每一个都是一个完整的世界，他们各自成就了完整的世界。「天」意味着高，「独成其天」指这些圣人到达了最高境界，他们是无上的。

到最后的最后，《德充符》里就讲的庄子和惠子的对话。庄子认为人（他）的本然状态其实是没有情绪变化的，不会因为外物外相的变化，而感觉到烦恼、痛苦、忧伤等等。我们应该随顺自然，不做多余的事情，也不用刻意地为生命操心。

我们要精神内收，不要向外去奔逸。如果向外奔逸的话，很损伤精、气、神。庄子还倡导我们远离对于表相、对于文字相、对于思维意识相的执著，他还是倡导我们归到「道体」这里（道体就是本心，本心就是道体）。

所以通篇看下来，「德充符」指的是什么呢？「德」充满了「符」，「德」其实就是「道」，充满了一切现象，简直都要溢出来了……到到处处都是德，都是道……

至德无德，名之曰「道」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