探寻《庄子》38 “天真纯一”
00:00
第038课·“天真纯一”
不识今之言者,
其觉者乎,
其梦者乎?
大家好!
我们继续回到《庄子·内篇》的《大宗师》。
今天又在讲「死亡与出生」的话题,看来这个话题非常重要。在《大宗师》这个环节当中,不停地在讲「生与死」。生死之外无大事啊!
有的哲学家认为,因为人类出生以后就向着死亡而去,所以人生注定是场悲剧。也许正因如此,才催生了很多的宗教和信仰,以便帮助人类解除对于死亡的恐惧。
我们来看一下今天这个故事,这个故事是孔子的弟子「颜回」与「孔子」之间的对话。
首先提到了「孟孙才」这个人,孟孙是姓,才是名。
【颜回问仲尼曰:“孟孙才,其母死,哭泣无涕,中心不戚,居丧不哀。】
颜回问他的师父孔子,说:师父啊,孟孙才这个人,他的母亲过世之后,他干哭都不掉眼泪,我猜他心中一点都不悲伤,不然怎么可能遇到这样的丧事,还不显得非常地哀痛呢?
【无是三者,以善处丧盖鲁国,固有无其实而得其名者乎?】
「三者」是哪三者呢?就是说颜回认为,要是有亲人过世了,首先我们应该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那种,内心一定要非常地忧伤;然后在办丧事的时候,在任何细节上都应该体现出自己的这种缅怀和哀恸之情……
颜回认为孟孙才这个人这三点都没做到,但是他却「以善处丧」(善于办理丧事)而名闻整个鲁国。颜回就很奇怪,说怎么可能还有名不副实的情况呢?孟孙才这个人明明在处理丧事的问题上做得不好,为什么还名闻整个鲁国,大家都感觉他处理丧事处理得蛮得当的呢?
【回壹怪之。”】
颜回就问孔子,说:我真的觉得好奇怪啊!
【仲尼曰:】
然后,孔子回答说:
【“夫孟孙氏尽之矣,进于知矣,】
你不了解,孟孙才(他)在该做的事情上,做得也算到位了,甚至说超越了一般那些了解丧事礼仪的人。
【唯简之而不得,夫已有所简矣。】
其实「丧事」,自古以来这个礼仪就很繁琐,大家都认为应该精简一下,但是一直就没有精简下来。孟孙才这个人他就身体力行,已经对于丧事的各个环节作了一些简化。
【孟孙氏不知所以生,不知所以死。不知就先,不知就后,】
孔子说:孟孙才这个人,其实他也不知道「生」是为什么生,「死」是为什么死;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歌颂生还是歌颂死。
这个地方已经告诉我们了,孟孙才其实他的境界跟老子也差不多。老子认为生和死是一回事,那么前面很多高人也都是觉得生和死都是一回事。
孟孙才说他不知道生为什么要生,死为什么要死;也不知道该亲近哪一个、歌颂哪一个。也就是说,对他来讲,生和死其实也是比较平等的。
【若化为物,以待其所不知之化已乎!且方将化,恶知不化哉?方将不化,恶知已化哉?】
孔子说:这万物啊,可以说是被造化所铸就,我们也不知道这万物将走向何处去,万物只能是听命于造化啊!那么,一切事物将要产生变化的时候,我们又怎么能让它不变化呢?如果它此时不该变化,那我们又怎么会强求它去变化呢?
孔子又说了一句话,说:
【吾特与汝,其梦未始觉者邪?】
其实我和你(颜回),我们可能都在梦里边还没有醒吧,很多事情我们是搞不清楚的。
【且彼有骇形而无损心,有旦宅而无情死。】
说孟孙才这个人,他表面上其实也是哭了。「骇形」,就是母亲去世之后,他也显得是惊骇的、惊讶的、悲伤的、不情愿的,其实他的内心并没有损伤,内心可能没有太多波澜。
「有旦宅」,「旦」代表光明,就是说孟孙才这个人,他的内心一直充满着光明,死亡发生的时候,其实他情绪的变化并不大。
【孟孙氏特觉,人哭亦哭,是自其所以乃。】
那么,孟孙才他作为一个已经觉悟的人,知道这是在办丧事呢,别人都在哭,自己应该也哭,所以他也表现得在哭。
「是自其所以乃」,他是在随顺周围的环境——大家都哭嘛,那我也哭一下好了,但是他哭不出眼泪来。也就是说,表面上他在哭,实际上心里没有波澜、没有波动,他的心一直就是空亮空亮的……死亡发生的时候,他也没有太大感觉。
【且也相与吾之耳矣,庸讵知吾所谓吾之乎?】
在办丧事的时候,大家哭亲人,有的时候说:我的爸爸呀,我的妈妈呀,或者我的姐姐呀,我的弟弟呀……你怎么走这么早呀,什么样的……都会说「我的」、「我的」……是吧?
那么,孟孙才他的母亲过世之后,他也是这样讲:哎呀,我的母亲啊,你怎么走了呀,这了那了的……他是跟着别人学,别人都是这样讲我的什么,我的什么……他也这样讲。
但是孔子说:我们怎么知道我们所讲的那个「我的」到底是什么意思啊?什么是那个「我」?什么是那个「我的」呀?
像孟孙才这样的境界里,心空亮空亮的,生和死都好像一回事一样,他已经无有那个「我」了。所以他随顺着周围的这批人在喊「我的呀」、「我的呀」,我的母亲啊,你怎么走了呀……他在喊「我的」、「我的」的时候,他真的知道什么是那个「我的」吗?
孔子说:我们知道什么是那个「我的」吗?如果那个「我」都是没有的,那又何来「我的」呢?你的母亲就是「你的」?你的爱人就是「你的」?你的儿女就是「你的」?到底什么是那个所谓的「你」?
这个地方其实很启迪我们的思考:什么是「我」?什么是「我的」?你说说什么是「你」——「肉身」是你?还是整个「空」是你?你认为是「你的」的这些东西,它就真的属于你吗?它真的从属于你吗?它是因「你」而存在吗?
比如说,孟孙才他母亲过世了,他就喊:哎呀,我的母亲啊,你怎么走了呀?孩儿没有尽孝啊,您应该再多留一留,什么的……他就这样讲的时候,他肯定也是如梦如幻的……
母亲真的是「我的」吗?她是不是她自己的,是不是有她自己的生活?那么,即使她真的跟我有瓜葛,我强留她,也是站在自己的角度,也没有站在母亲的角度。她愿不愿意留呢?也没有考虑,是吧?
所以,孔子问了一个非常好的问题,说:我们所谓的那个「我的」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?怎么样能了解什么是「我」,什么是「我的」?
先追究一下「我」是个什么,大家想一想,什么是所谓的「我」?你认为「肉身」是你?肉身上这个「灵」是你?还是都不是你?万物是你?真空是你?什么是你?先知道什么是这个所谓的「我」,然后才能搞清楚什么是所谓的「我的」。
我们在人类的群居环境当中,经常人云亦云(别人怎么说,我们就怎么说;别人怎么做,我们就怎么做),就是缺乏反思,也缺乏追问。一追问啊,「智慧」就来了……
然后孔子又说:
【且汝梦为鸟而厉乎天,梦为鱼而没于渊。】
孔子对颜回说:你看你做梦,你要是梦到你是只鸟,你就往天上冲,是吧?你要是做梦你是条鱼,你就会沉到深水里面去,那你到底是什么呢?
你看,你认为你是鸟,你就往天上飞;你认为你是鱼,你就往水里沉……你认为你是什么,你就会做相关的行为。那么,所谓的那个「我」,是不是只是「我们的认为」呢?我们认为我们是什么,我们就是什么;我们认为我们是什么,我们就做相关的行为,是不是?
这个地方,想一想很深刻啊!为什么我们梦到我们是鸟,我们就自然地往天上飞;梦到自己是鱼,就自然地往水里沉?你给自己加了个意念「我是什么」,然后周围全都在配合你的这个认知「我是什么」,是吧?然后加强你的认知「我是什么」,我是这个。你越认为我是这个,外在的这一切的环境越加强你的认知,从而你对自己的认知就更加的固化,更加的牢固,不可改变——我就是这个,我就是这个……这个认知就被加强得越来越深……
孔子讲到这里,也知道自己讲的这些就比较深了。
【不识今之言者,其觉者乎,其梦者乎?】
然后,他又自我解嘲地说:哎呀,不知道现在讲这番话的「孔丘」这个人,他是个觉悟者还是依然在做梦啊?我也不知道。他有这些思想和认知,有多于常人的反思,就证明他是觉悟了,还是说他依然在梦中没醒啊?不知道。
然后,又讲了一句话也特别棒,说:
【造适不及笑,献笑不及排,安排而去化,乃入于寥天一。”】
「造适不及笑」,你要是心里本然地就喜悦,你甚至来不及用那个笑的表情来表示,你就「心里」美嘛,不一定要一定笑,才说明你心里舒服、愉悦,不一定的。这个心里的愉悦自然地本能地生起的时候,你可能还来不及用那个笑的表情来表示,但是那个喜悦你已经感受到了。
「献笑不及排」,但是你要是装笑,它可能内在反应还没有跟上。表面上笑了(就是说假笑,表面上我笑了),实际上内在这整个的系统(无论是生理系统还是精神系统)还没有来得及安排、配合。所以这个假笑,它就是「皮笑肉不笑」,或者只停留在脸上,但心里没笑,是吧?
「安排而去化」,「安排」就是安于我们真实的生理、心理的反应,安于我们真实的本能的这种生理和心理的反应;「而去化」,去掉人为的改造和操控。就是你本然、天真就好了。
「乃入于寥天一」,就是本然、天真的,不要虚伪造作,这样才能够入到那个「真空」的、「天人合一」的状态里……
想笑就笑,想哭就哭,不高兴那就不高兴,不高兴也没有必要装高兴。当然,这里也是庄子的倡导,庄子倡导自然、天然、本性、纯真、纯然,不要做作,不要虚伪……安于正常的本然的状态,不要去人为地添枝加叶进行改造或者进行操控。当你安于自己当下的真实状态的时候,你才能够入到那种「空净」的「天人合一」的状态……
一定要以「真实」入真实,以「自然」入自然,以「天真」入天真,以「本性」入本性;而那个「本性」,本然就是「天人合一」的,是不可分的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