探寻《庄子》48 “头脑的不如心灵的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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外篇·骈拇
第048课·“头脑的不如心灵的”
本心无饰,
天下之至正也……
大家好!
庄子的《内篇》我们已经学完了,今天开始学习《外篇》。《外篇》当中的第一个段落是《骈拇》(「骈」pián,是并列的意思、对偶的意思;「拇」,指的是脚的大拇趾),我们来看一下正文。
【骈拇枝指出乎性哉,而侈于德;附赘县疣出乎形哉,而侈于性;多方乎仁义而用之者,列于五藏哉,而非道德之正也。】
「骈拇」,讲的是脚;「枝指」,讲的是手。「骈拇」指的是一个人的脚的大拇趾和二拇趾长在一起了(长在一块了),可以说粘连了;「枝指」就是一个人手上长着第六指。
记得小的时候在东北上小学,我们班有个同学就长着第六指,那个第六指长在大拇指的外面,像个小树枝一样,但上面没有指甲,也不能弯曲,就那样突出出来(第六指)。
庄子在这里讲,说有的人脚的大拇趾和二拇趾粘连了,长在一块了;有的人手的拇指之外又长出一个手指,长出了第六指。像这样的情况都是「出乎性哉」,都是本然如此的吗?但是如果真的长成了这个样子,而「侈于德」(侈,是有羞耻的意思;德,就是得到),就是真的长成这个样子,其实当事人还是觉得有点儿羞耻,有点儿不好意思,因为正常人都不是这样的。
「附赘县疣」,就是有的人的身体上会附着着肉瘤一样的累赘;「县疣」,就是悬在那儿多出来一块肉,它是脸上或者说身体的某个部位长了一些肉瘤、肿块,可能也是肉身形体自然就长出来的。但是「侈于性」,一旦自己身上真长出了这些多余的肉瘤、肿块,那当事人其实也是不太开心,不太高兴的。
「多方乎仁义而用之者」,就是忙着在各个方面充实自己的仁义道德的这批人,「列于五藏哉」(「五脏」是心、肝、脾、肺、肾,这个地方「五脏」代表正常人)。就是说,正常人里有一批不是很正常的,他们想在各个方面提升自己的仁义道德之类的——很忙。
但是庄子说,像这样的人「非道德之正也」——他们只是着迷于提升头脑认为的道德,他们没有归到心灵本体(真正的道德)这里。也就是说,你忙的是头脑方面的事情,而不是自性本体这里的事情。
庄子又说:
【是故骈于足者,连无用之肉也;】
有的人,他那个脚的大拇趾、二拇趾长一块了,连接在一起了,连的是什么?无用之肉。那个地方你不需要连在一起,连在一起可能还不舒服,有什么用啊?
【枝于手者,树无用之指也;】
那长出了第六指的人,他那个第六指其实也没什么用处,也不能弯曲,不能拿东西,看着也挺怪异,也不好看,是不是?多出来的是没有用的手指头在那儿竖立着。
【多方骈枝于五藏之情者,淫僻于仁义之行,而多方于聪明之用也。】
庄子说:正常人拥有「五藏之情」,就是拥有着正常的行为模式、生活习惯。其实不需要在这朴实单纯的生活之外,再增加什么累赘和多余的东西了。但有的人「淫僻于仁义之行」,就偏执地沉迷于「仁义道德」方面,而他们理解的「仁义道德」,都是头脑理念上的「仁义道德」。「而多方与聪明之用」,他们可能太聪明了,聪明得都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用了。
【是故骈于明者,乱五色,淫文章,青黄黼黻之煌煌非乎?】
「骈」,在这里代表特别执著,特别贪恋。
就是说,特别执著、特别贪恋视觉的人(特别喜欢看的那些人),是他们弄出了千奇百怪的颜色,是他们使得文章泛滥成灾。因为他们喜欢「看」,喜欢疯狂地用眼力(用视觉)。然后他们也使得天下的青色、黄色各种花纹弄得非常地炫目,非常地耀眼,难道不是这样吗?
就是说,眼睛针对的这些色相是那些贪于用眼、执著用眼的人搅乱的;眼睛所针对的这些色相是那些贪于用眼的人,是爱看的人搅乱的。
【而离朱是已。】
离朱是黄帝时期一个视力超人,他的眼睛特别厉害,据说在百步之外都能看清楚秋毫之末。
离朱这个人就是特别爱用眼睛看,他视力很超常,他就属于特别执著用眼看的人。对于执著用眼看的人来讲,那么眼睛所针对的色相世界也是非常重要的。
【多于聪者,乱五声,淫六律,金石丝竹黄钟大吕之声非乎?而师旷是已。】
庄子说:有的人特别喜欢用耳朵听,特别喜欢用耳朵听的人,他们就使得声音变得非常地复杂莫测,甚至使得音乐本有的那种韵律、节奏和音调都变得混乱不堪。因为他们太喜欢听了!太喜欢听的结果就是疯狂地追逐耳朵所针对的声音之相,他们就使得声音之相更加地混乱复杂,难道不是这样吗?那个出名的乐师「师旷」不就是这样的嘛,特别喜欢用耳朵听。
像那些不爱听音乐的,什么音乐对他来讲也都差不多,他也听不懂;对于太爱听音乐的人,尤其是音乐发烧友来讲,这个世界上的音乐简直是无奇不有,丰富多彩……他能找到你找不到的任何一种音乐,而且迷恋于其中,他可能还创造更复杂的音乐出来。
也就是说,贪恋「听」的人搅乱了「音声之相」。
【枝于仁者,擢德塞性以收名声,使天下簧鼓以奉不及之法非乎?】
庄子说:有的人特别执著仁,这样的人甚至有点儿想拔高自己的道德品性,在拔高的过程中,在用头脑意识拔高自己的道德品性的过程中,其实阻塞了自己对于「内在清净自性」的回归。
那么他们特别执著彰显自己的仁义道德,有很多其实都是为了能够收到更大更好的名声而已。其实都是名利之徒,都希望别人夸自己,夸自己是圣人,是君子之类的……
「使天下簧鼓」,就是使天下奏乐,兴师动众地带动着天下所有人去奉、去追求,试图达到那「不及之法」,达到那很难做到的一些礼仪、法数,什么的……
特别重视仁义道德的人,在他们那里规矩特别多嘛,有一些是他们自己创造的,也有沿袭下来的。他们就带动所有人去奉行,比如说君子的准则或者圣人的准则等等等等,难道不是这样吗?
【而曾史是已。】
庄子说:像孔子的弟子曾参,还有卫灵公的臣子史䲡,这俩人都是以仁爱和孝顺著称的,他们就属于刻意地追求提升自己的道德,然后有点儿贪名的人。
有点儿贪名,庄子认为他们比较可笑。
【骈于辩者,累瓦结绳,窜句,游心于坚白同异之间,而敝跬誉无用之言非乎?而杨墨是已。】
特别着迷去辩论的人,特别喜欢辩论的人,他们就好像堆积瓦片,又好像在绳子上打结一样,在文字相里边穿梭,玩弄文字相,玩弄句子。
「游心于坚白同异之间」,就是他们心的重点都花在辨别那些文字相上了。
「坚白」,我们知道《坚白论》,是吧?这是诡辩家公孙龙的著名的《坚白论》。就是说,一个石头要么是坚硬的,要么是白色的。坚硬,是手触摸感受到的;白色是眼睛看到的。你不能说一个石头又是坚硬的,又是白色的,坚硬和白色不能同时存在。因为一个是触觉,一个是视觉,你要么触觉,要么视觉。就执著这个文字相或者说执著思维意识相,就在这个地方打转转。然后整天执著这个相同还是有差异……就这样地争辩,费尽心机,就讲那些无用之言。
在庄子看来,执著相或者执著文字相,花费那么多的时间精力,这都是没用的。难道不是这样吗?
「而杨墨是已」。
庄子说:像杨朱这个思想家和墨翟那个思想家,不都是这样比较着迷辩论,着迷文字相的吗?
【故此皆多骈旁枝之道,非天下之至正也。】
这些其实都是一些多余的东西。
「骈」,我们知道,指的是并列长一块儿了。
前面提到了骈拇,又提到了枝指。一个人的脚趾,大拇趾和二拇趾长一块了,其实多余的,没必要这样长。那么,有的人的手,在拇指之外又长出来第六指,长出了另一个手指头,又什么也干不了,其实也是多余的。
庄子说:那些特别执著看的人,搅乱了色相;那些特别执著听的人,搅乱了音声;特别执著仁义道德的人,让人的心不能够回归本性的自然、真纯,他们都在做多余的事情;而那些特别执著去辩论,在口头上要赢过别人的人,他们忙的也都是没用的事情。这些都是没用的、多余的,都不是「天下之至正」。
「天下之至正」是什么?就是「本心」,就是「清净心」。也就是说,庄子的意思是——「头脑的永远不如心灵的」。
你贪著「看」,动用感官,然后对于外在的色相生起执著,你必然被外在色相所影响,你就不能「胜物而不自伤」,对吧?
你贪著「听」,搅乱了音声相,也必然被音声相所影响,你也不能完全地超然物外。
你执著仁义道德,在头脑意识上追求那种二元对立里面的「善」,弄得自己很累,让天下人跟你们也挺累;然后有一些人他还追求的其实是名声,表面上好像他在追求仁义道德,其实他追求的是名声,这就更可笑、更虚伪。
着迷于辩论的那些人,就想在口头上赢过别人,天天堆积那些没用的文字相,费劲巴力的,有什么意义?
这都不是「天下之至正」,都不是「真纯的本心」。
「真纯的本心」其实就是源头。庄子他总是站在源头,甚至有的时候真的也是处在那种「本来无一物」的状态里,他就觉得「有为法」其实都是蛮可笑的,都是混乱人心的,都是多余的。
关键的关键是:「有为法」经常给人带来执著和烦恼;而「无为法」,这清净自心显化的一切都无比清净,甚至就显化个真空给你,它里面必然就没有烦恼和执著。道家就是这样解脱的,就是合于这个「清净心」。「清净心」就是「道」,「道」就是「清净心」,就是这样解脱的。
那是不是我合于清净心,我就不做任何事呢?不是。上节课也讲了,还是可以随缘应物的,但是心上不要挂碍。
然后我们惊奇地发现,中国的古老哲学其实明明就是佛法!但是,很多人说这是道家学说。
道法就是佛法,都是文字相,都是我们的判断,是我们的认知和分别。它就是这个东西,我们也不给它定义它是什么了,也别说庄子的思想到底是哪个宗派的思想了,它就是一种生活哲学或者说生命哲学。
某种意义上我们可以讲,其实庄子是非常懂生活,非常懂生命的人!像他这样地活着,活一万年都没有什么烦恼,就是玩儿;但是不活对他来讲,跟活也没什么分别……
——这就是庄子……